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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william
--  发布时间:2015/9/13 8:36:43
--  梅里,转山

梅里,转山 (一)

2015-09-10 普兰 格桑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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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交错的地界,其形如众戟林立,其顶似雪,祭品林列。其色像飘逸的洁白哈达,在神山空行母静居处,都是明持纯洁,处处布满空行勇士。乐器奏响,悲歌响亮如倾盆之雨。观音行善如云聚笼罩。祈请绒域山神卡瓦格博引向涅磐乐土,至此不再入阴间,护送死者径直升入西天极乐世界……

在我看到这段经文时,心里一动,想要为菜菜做点事。自他在北京因意外离去已整整十个月。每每想起他的灵魂还在异乡飘泊,心里就无比感伤。

我想完成当初的诺言,了却他的心愿。

选择外转经的方式,也是自己心灵的需要。

普兰


编者按:

普兰是一个上海姑娘。她曾经和朋友约定一起去走梅里雪山,朋友却因为一场意外而离世。她希望以完成约定的方式来告慰亡灵。于是,独自一人,背着50升大包,踏上了梅里雪山的转山之旅。

转山,是一种对着灵性的大山反复绕走的仪式。藏人相信,遭遇苦难的人借此能得到罪孽的洗脱与身心的净化。转山者,必须舍却己身私欲,仅为他人祈福而行。

她走的是外转,就是围绕梅里雪山完全转上一圈。这是一条封闭的环形线路,途中,大多数时候处在没有公路、没有城镇、没有手机信号的状态下。一旦上路,便只有前进,而绝无半途放弃、逃逸的路径。

在路上,她碰到了一群转山朝圣的藏民,他们约她一起走。他们语言不通,用眼神和手势来交流,他们给她吃的,帮她背包,在她走不动的时候,拖着她前行。在快到中途的时候,遇到两个驴友,她为了不拖累这些藏族朋友,选择了和驴友同行,租了骡子驮行李。

在分开走的第一天里,她就迷路了。驴友和向导,没有等她,顾自己走了。天黑了,她一个人在山上寻找着通往远处小村落的路途,可是绕来绕去,始终在山里转。头灯也没电了她望着黑漆漆的大山,很绝望,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活着出去。就在这时候,那支藏族转山队伍的领头大哥,带着几个人,来找她了。当他用温暖的大手拖住她的时候,她的眼泪就这样抑制不住地流出来。

这注定了是一场炼狱般的磨练,路途遥远艰难,缺少食物,缺少必要的装备,但是她走下来了。当她终于走出大山的时候,发现自己内心竟然是那样的沉静安宁。这样的行走,也注定了是一次心灵的净化之旅。

2015/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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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里,转山(一)


一、车窗外的世界


在长途卧铺车的颠簸中醒来,不觉已是半夜。

车里温暖,四周的人都在熟睡。

把车窗拉开一些,只听得尖利的风声呼啸过疾驶的车,夹杂着巨大的流水声。

在静夜中轰鸣。

夜色发暗,我看不清茂密的树丛、岩石后,那条河流真实的模样。

该是金沙江吧。我探身去看,虎跳峡镇的招牌在夜色中飞快的掠过。

湿润而冰冷的空气透过车缝扑进来,我呼吸着异乡的气息,感觉遥远而陌生。

想到自己已在路上了,心里平静充实。这次旅途请假不易,很是珍惜。

接近凌晨时,后排小婴儿突然醒来,哭闹着。我被惊醒,心象被猛的揪了一下。

睡在孩子身边的老人含混不清的拍他,哄他睡去。

小孩子睡一会儿,闹一会儿。车子无声无息的停进了中甸客运站。

夜,仍是黑得无边无际。

心脏极不舒服,感觉到疼,且不能呼吸。平躺着闭上眼睛想忘记。

天色微微发亮。车子又驶在路上。

窗外已能看到远处,半坐着眺望。

开阔的山谷间有村庄错落,随着光线的渐渐清晰,白色的炊烟袅袅。

我看到巨大的湖泊荡漾在连绵的山间,象一幅淡彩,云低低的,草甸嫩绿。

湖水中藏有天空的湛蓝。

1、

昨天上车时,同车的男孩和我换了个铺。这下如愿换到了下铺,如此躺着看外面倒也舒服。

我是很喜欢这样的长途卧铺车的,常常觉得这样才是远行的开始。

天亮起来,太阳也升起来,车上的人还在睡梦中。快九点时,车停在一个小镇上吃饭。

我下车洗漱,心脏已无大碍。没有去吃东西,拿着相机四处晃悠。

很暖,我懒懒的在土路上闲逛。这边的山象是皱着眉头,令我想起怒江,那穿着枣红色衣服的男子蹲在路边,看着两个同伴把砖从土窑里搬到卡车上。

那条绿树依依的小径上,卖梨的女子脸蛋红红的走过。

藏屋前的野花开得热烈。

我买了几个梨,那女子说这里离奔子栏还很远。

上车,慢慢开始盘山。

路如同丝带般在山体上蜿蜒起伏,远处的小镇慢慢退到了谷底。

不断拐着弯,渐渐的,我这边的窗外再也看不到山了,全靠着山崖。

回过头去,车窗的另一边,巨大连绵的山就象是一幅幅壮观的画,我们的车子就如同在画中驶过。

窗那边的男子睡得浑然不觉。而我早已惊叹得坐了起来,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有气势的山,心中欢喜。

2、

远远的高山顶上有大团的云层,看不真切,似有积雪。我一直看着那里,想着途中将要经过的那些垭口,祈祷着神山护佑。能让我通过时有个好天气。

随着山勢的越来越高,植被也悄然发生了变化。高山草甸,原始森林转眼进入眼帘。就快到白马雪山垭口。

3、

我一直在拍照,拉开车窗,手冻得冰冷。几乎要僵掉。而窗外的景色让我不断的想按快门。车开得快,风很大,只能拍几张,然后关窗暖和一下。

我靠在身后的枕头被刮进来的风吹到了地上,却浑然不觉。

车上的人还在睡。本地人对于这样的景色早已习以为常。

山谷间的秋色已显露。高原的山色彩很丰富。车行在这里,真是种享受。

远远的有雪山,草甸的颜色一层又一层。伴着清亮的溪水流淌在山野。

我躺在铺上,就这样慢慢过了白马雪山。

4、

在这样雄浑的景色下会觉得人的渺小和外面世界安静的力量。

而我此刻,需要如此简单的心情和纯粹的旅行。

中午时分望见有座模样奇特的高山挡在眼前,寸草不生,土红色,山顶的排排石柱象张开的手指。我想那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说拉山口。

车子又开始拐弯,毫无准备,我忽然看到了卡瓦格博,他就那样昂然而亲切的注视着我。

白云象是系在胸前的哈达,冰川蜿蜒着。

很感动。能在路上就看到神山。多么幸运。

5、

离德钦越来越近了,心中又念起菜菜,不免有些难过。

曾答应过菜菜一起去梅里雪山,如今他已离去。

总是悲伤,总是心情沉入谷底。

我已不再那么热情,也不再能笑得纯粹。

我看到镜子里自己那颗灰暗的心。

我一无所有。

此刻,我所能做的,只是认真转好这次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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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决定

午,十二点半,行驶二十个小时后,长途车转过一片山谷,我看见德钦,镶嵌在绿色的山谷。象航拍的照片。

卡瓦格博一直在路上相随,我的视线总被他深深吸引。

在藏文经典中,他又被称为:“绒赞卡瓦格博”,意为“河谷地带险峻雄伟的白雪山峰”。

千百年来,淳朴的藏民认定卡瓦格博地区就是藏传佛教密宗最著名的本尊之一

——胜乐金刚的宫殿。

在藏文的经卷中,梅里雪山的13座6000米以上的高峰,均被奉为“修行于太子宫殿的神仙”。

而主峰卡瓦格博是藏区八大神山之首,相传他原是无恶不作的煞神,后被莲花生大师收服,

成为藏区的护法神。掌管着人世间的幸福和死后的归宿。

1、

从见到他的那刻起,心被强烈震撼。我深深相信雪山是有灵性的。

终于明白为何当藏人说起卡瓦格博时都那么崇敬。

他们双手平举,称他为:"阿尼,卡瓦格博……"(我的父亲,卡瓦格博……)。

藏族人相信,每座雪山上都居住着神灵,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神灵所赐予的。

而神灵需要凡人去供奉和朝拜。这是藏族人世世代代朴素的信仰。

据记载,自从活佛噶玛巴希的第三世“罗尼杜吉”活佛开启了神山朝圣之门,这条环绕主峰卡瓦格博的大小转经路已有了七百年的历史。

每年秋末冬初,一批批来自青海,西藏,四川的香客络绎不绝,

他们虔诚的用身体开辟了一条条从遥远家乡延伸至卡瓦格博的朝圣之路。

藏民族非常看重来世。

在来转经之前,我查看过一些资料。

每年都有在转经途中因体弱多病或精疲力尽而倒在路上的藏民,但他们并不以此为不幸,反而觉得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在朝圣途中陨灭意味着灵魂得到解脱,直接进入了天堂。

没有哪个山地民族能象藏族这样,为了信仰能舍弃一切,甚至是生命。

在如此圣洁的雪山面前,我对即将到来的旅程充满了期待。

心里暗暗决定就算再苦,也一定要将外转之路走完。

能沿着神迹,匍甫在卡瓦格博的脚下,是何等幸福的事。

我想起曾看到过的一句话:“每个转经人在转经途中,都是轻松愉快的”。

我相信那会是一场自然的盛宴。

在噶玛巴活佛所作开山祈文:《绒赞卡瓦格博圣地赞》中,

我记得有这样一段经文:

“光交错的地界,

法台上雄踞绒赞山神卡瓦格博,

其形如众戟林立,其顶似雪,祭品林列。

其色像飘逸的洁白哈达,在神山空行母静居处,都是明持纯洁,处处布满空行勇士。

乐器奏响,悲歌响亮如倾盆之雨。观音行善如云聚笼罩。

祈请绒域山神卡瓦格博引向涅磐乐土,至此不再入阴间,

护送死者径直升入西天极乐世界。”

在我看到这段经文时,心里一动,想要为菜菜做点事。

自他在北京因意外离去已整整十个月。

每每想起他的灵魂还在异乡飘泊,心里就无比感伤。

我想完成当初的诺言,了却他的心愿。

选择外转经的方式,也是自己心灵的需要。

2、

午后一点。灼热阳光下,车抵德钦。

不宽的街道,来往全是藏人,这里有我喜欢的安静生活气息。

在客运站查看了时刻表,不久就有去羊咱的班车。

但我不想太赶时间,在德钦休整,明一早出发。

还有些东西得准备。

住在德新藏家楼,安静的楼里只我一个住客。

诺大的三人间空空的,窗户对面的山谷里可以看到一个叫卡博宫的地方。

高原的阳光晒得我有点晕,四周深色群山环抱,我喜欢这个地方。

洗澡,出门买点东西,回来睡了一会儿。醒来发现有俩外国小伙子同屋了。

当晚是中秋。

昨天出发时,冬来送我,还要帮我背包。

临别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包装好的月饼,这个80后的小男生见面话总是很少,却让我感觉温暖。

这里过中秋倒也热闹,放烟花。

街上游荡的年轻人很多。客栈的老板邀请我一起看电视,一起吃桌上堆得高高的瓜果点心。

老板的小儿子和我聊着天。他是个虔诚的佛教徒,说了会话就要去念经做功课了。

一直记得他和小孩子说话时耐心好听的藏语声音。

回屋前在楼顶抽了支烟。

四周一片黑暗,远处山上的房子里隐隐有些灯光。月亮很圆很亮。

在街上溜达时并没看到多少汉族人。去别的客栈也问了,

最近并没有去转经的汉族人。

发消息给密蜡说看来是一个人走了。

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并不感到孤单。

本来就没打算约伴,想一个人安静慢慢的走。

在别人看来这很不靠谱,密蜡总说你至少要结一个牢靠的伴。

下午给付老买转经筒的时候,遇见一个坐在店门口的藏族男子,他戴着深色的软泥藏帽,眼睛很深。

他以为我要去雨崩,结果得知我要去外转。劝我一定结伴而行,要小心。千万不要一个人走。

我是倔强的,心里认定的事,就不会改变。

这次外转是很快做出的决定。当我慢慢看资料时,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密蜡曾问我,你就一点没打过退堂鼓么?我答:想好的事就要去做。

虽然我知道自己毫无经验,只有一颗虔诚的心。祈望着神山赐给我好运。

我情愿一个人走。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认同转经这样的方式,何况是外转。

我自己怎么都可以。

常常觉得旅行是自己的事。

在出发前添了些路上必须要的装备。我从来就没露过营。对此一窍不通。

除了去年走怒江时,路上碰到师傅和悟空,在怒江边扎营两晚,但那也是人家带的东西。

我的包在机场过磅,足有三十斤重。

还不带帐篷和垫子的重量。如同一块巨大的石头。

出发前总让我看着默默叹气。我如何能背得动它呢,但十几天在外,不带又不行。

我自己也满怀希望的想,到了羊咱村找到向导就好了。

行李往骡子身上一扔,空身走路多轻松。

可在昆明出了机场,搭公交车走了半小时到新南站客运站,背着大石头,我的衣服就都湿透了。

早上六点半,黑暗中轻轻起身收拾。

街道很安静,德钦还未醒来。

发往维西的车隔天一班,7:00发车。车上坐满了藏族人。

天亮了,一上路就开始盘山,这条路不好走,车子蹦来蹦去的,有些路面很危险。

坐车的人很多,位子都没了,我把大包放倒在地上,让一个男子坐在了上面。

很快,车的右面出现了雪山。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真美啊,和卡瓦格博很不同。

我问身边的女子,那是什么山,回答是缅茨姆。

原来是卡瓦格博的妻子。

车过云岭后,又行了一段,两小时后到达羊咱桥边。

在桥边小卖部我掏出向导顶真的照片向人打听,得知他就住在上面查理顶村。

羊咱桥看上去破破的,两边拉着经幡,在风中似象我招手。

右边山上有白塔,那里是上山进村的路。

桥下便是湍急的澜沧江,上桥便开始外转的道路,从此跨越澜沧江,转过怒江后再回澜沧江来。

我无限留恋的在桥上逗留了一会儿。

前方未知,出门前第一次给自己上了份保险,留了份行程表在家中,还是没有告诉父母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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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过桥便上坡,我开始不争气的喘了。手里提着捆在一起的帐篷和垫子。

到了上面索性把帐篷等绑在了包下面,脱了衣服。

在村子问了人,得知这个曾带密蜡转山的向导顶真就住在前面。

我向前走去,在村口看到五六个藏族人坐在路边喝茶。

想他们也是来转山的。向他们笑笑就准备走过去。

4、

有人喊我,哎,你要去哪里?

我停下来。

那个长着白白的脸,胖胖的女子,在正午太阳下眯着眼问我,她看上去倒不像身边黑黑的藏族人。

我说要去找向导。

女子说你也是来转经的么。

我们一起走好了。

她喊我:“一起坐下来喝茶嘛。”

我想起磨房上毛栗的话:“藏族人很热情,会邀请你一起吃喝的。”

我也想过跟着藏族人走的,但毛栗说了,包控制在二十斤以下。

我对女子摇头,指着我一卸下来就如释负重的石头说:

行李太重了,非得找个向导和骡马。

女子对着坐在旁边,脸很黑瘦,头发乱糟糟的男子用藏话说了几句。

那男子朝我看,笑了。

女子说:我们做你的向导吧。请向导多贵啊。

我摇头,不行啊,自己走的话我背不动行李。

女子说她们共两个人,拉萨来的。老家和藏民一样。

本来只想去小转。路上碰到了这一大家子,就跟着来转山了。

她叫泽西,不停的鼓动我,一起走一起走,没事的。

我坐在那里,左右为难。

我能背得动自己的行李么?

我是真想跟着藏族走啊,象毛栗说的,能体会更多人文的东西。

多有趣啊。可是要真在路上背不动了可怎么办,没有向导可找了,

那就要一条路走到底了,那些垭口,那些高差。

我不敢想下去。

端着我的大碗,喝了无数碗清茶。

泽西又劝我:“这不是酥油茶,是清茶,清茶好喝,喝了一会儿好爬山……”

爬山?天哪。

这时,从下面支信塘小庙走上了十几个藏民。

原来他们都是一起的,刚才去庙里行了仪式,这个庙被称为“领取转山钥匙处”。

不少男子的手里都拿着好几个树上采的石榴。女子的围裙里也有。

他们都很好奇的看着我,不会说汉语。泽西说了我也来转经。

藏民都看着我,分给我石榴,不断劝我喝茶。

这一大家子人真够多的,男子偏多。

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就在一根村口的水管下冲头发。

女人们忙着倒茶,穿着玫红色上衣的女子坐在地上的样子让我想起一幅画。

阳光下我忙着拍照,真好看啊他们。如果一起走的话能拍到不少有趣的片子吧。

有个头发卷卷的男子看到我壮观的行李。

他好奇的用手去提,结果发现很重,就大笑着叫起来。

泽西说,这是转了三次经的。他是领头的。

5、

卷发背着硕大的佛珠,穿一件蓝色的旧衣服,笑容让人很放心。

泽西怕我担心,一再说他们都是西藏昌都的牧民,人很好的。

我很放心藏民,就象我在怒江碰到的师傅和悟空,一见到他们我就安心。

但还是担心自己会背不动行李。

卷发把他的饼分给我吃,他们都不会说汉语,只有泽西和同伴会说。

那个饼象馕一样好吃。

我忽然想起自己连干粮都没准备。

原想着反正要找向导,只买了四包方便面。泽西说没事,你能吃糌粑么,我俩带了好多呢。

我点点头,想糌粑是啥呀,一定很好吃。

藏人们吃喝完,各自收拾起来,准备上路了。

泽西说,马上要爬山了,我们走在前面吧,这样轻松点。

矛盾中,我还是无法抵挡和藏族人一起转山的诱惑。

我想起那句:转经人在路上,永远是轻松愉快的。

好吧,背上我的石头,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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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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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5/9/13 10:13:23编辑过]

--  作者:william
--  发布时间:2015/9/13 8:3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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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里,转山(二)

2015-09-10 普兰 格桑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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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里,转山(二)


三、此时


我已记不清是谁一次又一次在我身后托起我的行李,好让爬得象牛一样喘的我稍稍省点力。我甚至怀疑自己的前世很可能是头一直负重的驴子。低着头,沉重的行李让我再也直不起腰,汗水砸在泥土里……。

这就是泽西所说的爬山。

但这仅仅是刚开始。

……


穿过查理顶村,开始往山上走。土路一点点往上盘。出村子的路边有棵大树挂着木牌,围着哈达。用藏文写着一串字。藏民们围上去仔细的辨认着,泽西说他们并不识字。忽然领头的卷发往下面跑,大家呼拉一下扔下行李都跟过去。

我不明白发生了啥事。

泽西边往下走边回头:听说有活佛噶玛巴留在岩石上的手印和足印……

我也往下跑,在路边一块青黑色的大岩石上,围着些经幡。赫然有深深的手印在上面。

学着藏民们用手摸,虔诚的用额头去顶礼……。我庆幸能跟着他们走。

回上海后看《圣地卡瓦格博秘籍》,才知道这一路上可朝拜的圣迹比比皆是。不久又经过莲花生大师修行的山洞。


藏民们走一段便会停下来靠着岩石壁休息。这也是我最为轻松和愉悦的时候。不卸包,就这样靠一会也会好得多。

藏人们已热得拉起了外裤,露出里面厚厚的毛裤。泽西大姐和她的同伴已爬得满脸通红,她们买了两个背篓,里面重重的压着被褥和一蛇皮袋青稞粉。看上去可不轻。

我估计自己的模样也好不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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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往上行,渐渐的我们已爬到半山腰处,对面山上散落着绿色的村庄和田地。藏民们开始四散在路上采摘一种松柏。我好奇的问泽西,为啥要采这种叶子呢。这不是很平常的一种松树么。

泽西提着红色的袋子,戴着手套,一把把的往袋里装松叶,递过来一片说:你闻闻,只有这里的松柏叶是香的呢。而且被活佛加持过,带回去烧香或送人,是最好的礼物。

我凑近,是有股特别浓烈的香气。真神奇。

藏民们或爬到树上,或围在一边,采摘的速度特别快,嘻嘻哈哈的一会儿每人手里就很大一把了。可我总不得要领,只抓得满手碎叶子。

有藏民来示范,喏,这样采,就是一把。拿出保护相机的防水袋来装。

至今打开袋子,那香气还不散。


沿着碎石小路又往上行。渐渐的路越来越陡,需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爬升。我的帐篷垫子绑在包的下部,往上爬时总觉得包在往下坠。拉紧了收缩带,走一会儿就要弯着腰跳一跳,让自己背上的包滑上来些。

正午时分,虽是深秋,却觉得天气炎热,爬在山头上无遮无挡。但也懒得戴帽子。唯一的愿望就是盼着快快卸包休息。

前方高高的山顶有经幡飘扬。

我们在山脊上行走。澜沧江在谷底流动,两岸的山壁林立着。之字形的小道在深红色的山体上纵横。

景色壮美。


我的汗流个不停。老是听到有:“嗡……”的一声。以为是自己幻听,或是身体虚弱出现的耳鸣。回头,却发现原来是念经的藏民发出的合音。

他们手持念珠,低头边走边念念有词,尾音拖得很长。很佩服他们,我已爬得啥想法都没了,唯一的指望就是听到他们说休息。


道很不好走,有时有深沟,背着重负的我控制不好自己的重心。忽然觉得自己浑身一轻。愣了一下。回头,满脸皱纹的藏族阿妈自己扛着大袋的青稞粉,却用力托住我行李的底部往上推。很不好意思。拉着背带尽量靠自己走。

在这之后的山道上,不时有藏人在我身后默默帮我托行李。


我们爬上一个个山头,任风吹乱头发。汗水流满脸庞。我看到高高的杂草后,藏人那纯朴黝黑的笑脸和真挚的眼睛。他们坐在山脊上,乐呵呵的望着我给他们拍照。转经路上,他们从不以此为苦,反而象是去春游般快乐。

他们和自然是如此融为一体,让人心生感动。

泽西大姐看我背东西吃力,说,小王,把你的东西分给他们背吧。那我怎么好意思呢,第一天就要人家背包。我万万不肯。泽西劝我,说没事的。卷发领头刚才一再和泽西说让我把东西分给他们背。我原先提在手上的那个装水瓶和杂物的塑料袋已被藏族阿妈夺走,每到一个休息的地方。她都会把里面的水瓶递过来示意我喝水。我很不好意思。

藏族人唤我“噶莫”,那是“汉族女子”的意思。

我总是对他们说谢谢。泽西告诉我,他们说,一家人不用说谢。他们看我弯着腰,吃力的往上爬。便想帮我分担。指指我的相机腰包,指指我背后的大包。我都谢绝了,还是想靠自己的力量。泽西笑,他们问你是不是包里有贵重的东西。所以不肯让他们背……


我们坐在山头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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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跨过了澜沧江,我看到从羊咱桥上来的那条路,那么遥远在远处的谷底。别了澜沧江,前路漫漫,不知何时再能回来。翻过山开始往林子里走,依旧是上升的路。坐下来休息。阿妈裙子里藏着的石榴分给了我。舍不得吃,放在兜里。解开衣服扣子散热,泽西帮我照了张相,看见自己爬得不成人样。

两点半,越爬越高,遥远的山头似有积雪。半掩在云雾中。喘息中,看到卷发连比划带手势的对我做了个睡觉的动作,又指指前面那个坡地。笑了。泽西翻译:老大说,今天是第一天爬,大家别太累了。就到前面住下了。

算起来,今天才爬了四个小时。但佩服自己能坚持下来。


很累。挣扎到坡地。

环顾四周。这是面向上的山坡。只有一棵大树下有块稍平整的平地。藏人在坡边四处拣拾树枝,很快卷发和一个男孩子用石块搭起了灶,燃起了火。烧得发黑的水壶用木头架起来。

右侧据说有泉眼,从山上引下来特地给转经人取水,几个男子快步下去用锅接来。大家卸包,四散成两圈,围坐在一起。藏人煮茶,放一把盐,放点粗茶叶。用水煮开。每人面前一个搪瓷小碗,有些是木碗。冲了水之后放一大勺酥油。他们还喜欢放大块的奶渣。

就着茶,每个人都会再摸出个小碗来,倒上青稞粉,用一点点茶,用力来捏糌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糌粑。在泽西同伴大姐的手里变成那么个褐色的团子,很实心的样子。泽西在小碗里放了些榨菜丝,冲了些水,就着糌粑吃。其他藏人都是用些辣椒末蘸水吃的。

其他就没了。

老大掏出他的那袋饼,大力的掰一块给我。然后挖很大一块酥油,在放到我碗里前,他停下来看我。我有点犹豫,泽西说,喝点酥油茶吧,会有力气的。

于是我点头,看那大块酥油瞬间融化在热茶里。我心里也热热的。碗里又丢进好几大块奶渣。老大那一大布袋里装的全是这硬邦邦的玩艺。泽西递过来捏好的糌粑,说趁热吃。

咬了一口,是淡的,有种粮食的清香。配着辣椒吃挺顶饿的。我只吃了一团就再也吃不下了。时间尚早,才三点,已在吃吃喝喝了。


掏出手机忽然发现还有信号。

上路前,匆忙给几个朋友发了消息,告诉他们我跟着藏族人进山了。以为他们一定骂我不找向导,就关了机。

收到消息他让我保重。


天空是亮堂堂的,几轮茶喝下来觉得身体的疲惫劲都过去了。我想起背包里有牛肉干,就拿出来分给大家。一直在吃他们的东西。很不好意思。盘腿坐在石头边,看着云压在山顶上,似有暮色笼罩着四周的群山。这里很高,望出去,山是一层又一层的连绵不断。象海里的波浪。

泽西忽然问我,小王,老大他们问你为啥要来转经……

我艰难的告诉了泽西。


以为自己已经平静下来,但是眼泪还是忍不住在打转。回过头去看那些山,这里虽美,但菜菜却永远都不能再看见了。还是不争气的流下泪来。泽西递来纸,她用藏语告诉老大他们。然后对我说:

这样外转对你的朋友是最好的……


老大提着壶给我倒水,不断劝我喝茶。泽西说:你别难过,你这样我们心里也不好受。听她话语哽咽,回过头竟看到泽西和她的同伴都在抹泪。泽西怕我还担心一个人走不出去,告诉我,卷发老大说了,一定要把你带出无人区。

再往前走要三天,没有村子。

放心吧,我们一起走。明天把行李分给他们一起背……

心里暖暖的。和藏人相遇不能不说是种缘。

昨天还在后悔自己为何不买晚点出发到羊咱的那班车,那样就不用早起了。那会是另外一种行走。就和他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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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寻常众生


坐在黑漆漆的山口,星星在眨着眼睛。世界是如此安静。我想画画,名字就叫垭口晨曦。


我知道藏民爬山都起得早,却没想到四点多就要出发。

泽西大姐和她的同伴昨晚和我挤一个帐篷。她们怕睡不下,建议横过来睡,这样宽敞点。我腿长,老伸不直,蜷缩在睡袋里,一宿没睡踏实。

迷糊中只听得刮了一夜的大风。那风声很凄厉,一阵紧似一阵的。把帐篷布绷得紧紧的。我开始担心三人是否会被这风吹下坡去。

帐篷扎在一个陡坡上,灌木丛边。没有别的选择了。


记得密导说,选择营地应:安全,平坦,避风,近水。喝茶的大树下,是此处唯一较平坦的地方。藏民们人多,且没有露营的东西。他们睡在这里最合适。一旁有土堆,也能挡风。

泽西有些害怕,我的帐篷可睡两人,便说咱们仨挤挤吧。她放下心来。

但又开始担心山上会不会有落石砸在我们帐篷上。风那么大。我安慰她一定不会的。平整营地时,地上有不少高高的杂草和石块。这边是上山的坡,并没有特别大的石头。

在搭帐篷这个玩意时,发生了一件非常不好意思的事。我忘了怎么把地钉、内外帐的钩子挂在一块儿。这是我第一次自己搭。可现在,怎么弄都好象不对啊,根本拉不紧。真是太丢人了.

后来还是几个藏族小伙子来帮忙,最终挂了上去,地钉全部深深的插在土里,并用大石头牢牢固定了帐篷四边。

大约凌晨时分,我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一阵大风,夹杂着密集的雨点砸在帐篷顶上。我们边上就挨着露宿的藏民们。昨晚在天黑前,我忙着早早的搭帐篷,整理内务。藏民们还要围着火堆喝一顿茶。比我们仨晚睡。

现在下雨了,听声音还不小,睡在露天的他们可怎么办呢?我听到帐篷外的藏语声此起彼伏,一阵忙碌。泽西醒了,轻轻说,小王,我们起来吧。泽西在临睡前说今天要早起,最好比藏民还提前些,因为我要收拾帐篷,比他们慢。我看看表,才四点多。实在是不想起啊。从没有这么早爬过山。

天一定也黑着。


泽西和她的同伴很快穿好衣服,钻出了帐篷。在外面大声和老大说话。

才知道原来老大昨晚就睡在我们帐篷旁边。赶紧起来吧。穿衣服,钻出来收拾东西。天黑着呢,空气清冷。泽西和女伴很快收拾好了,和女藏民们背好行李,准备上山了。我还在手忙脚乱拆帐篷。大家打着手电来帮忙。

他们速度很快,一下子就把帐篷和垫子全收好了。老大把它们放在了自己的背架上。我使劲往袋子里装睡袋,大家都好了,都在等我呢。一个小伙子过来把睡袋拿走,示意我上路。

我背上包忽然发现自己还没穿好鞋。越急越是穿不进去,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穿。众人都笑起来。


雨已经停了,泥土微湿。我走在中间。没有了帐篷,垫子和睡袋,大包轻了不少。我拉紧背带。一步步向上。打着手电,路崎岖不平,很费体力。很快,衣服汗湿了,沉重的喘着气。

我可不敢脱外套。我知道自己着凉了就爬不动山了。忍着,就让汗淌个痛快。低头时总能闻到自己身上散发的汗味,隐约间还夹杂着一股酥油味。


路边休息。大部队与走在前头的泽西她们会合了。天依旧黑着。和藏人们坐在地上。拿出背包里的奶糖和巧克力分给他们。出来前,没多背,按路上的天数准备了一点。一圈发下来,所剩无几。倒也省得我再长途背着了。

藏人们双手接过,小心的剥开包装纸。我后悔没多背点。静悄悄的山里一片寂静。这样的体验何曾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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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上路。月亮还在头顶。

在凌晨爬山,身体虽痛苦,但心里还是喜欢的,就把它当早锻炼吧。挺好。借着手电的光,我们爬上了一个垭口。这座长满了松树的山,《圣地志》中称为多拉,意为松树岭。

而它的另一个含义是:翻越此山能得获得一亿遍观世音心咒即六字真言的功德经,多拉意为亿山。

山顶的进香台。3150M。

黑暗中,经幡纵横林立。密密的挡着前行的路。有了经幡,气氛就觉得不一样。毕竟那是沟通世俗和神界的东西。我们顺着路,拨开头顶和前方密布的经幡往前行。

走在最前头的藏女忽然大声呼唤。老大跑过去看,那条下山的路异常陡峭。凭记忆,老大最终找到了正确的下山路。下去前,我们在垭口上卸包休息。

喘着气,看着完全还没有亮起来的天空中,轻轻闪动的星辰。伟岸的松树,远处连绵的山体沉在静谧中。靠在岩石上,深深呼吸,我感觉到幸福。

忽然很想画画。愿意长久的记住这一切。


下山的路有些陡,好在天色微微的开始亮起来。我也关了手电。

走进林子里,庆幸不用吃力的爬坡了。转眼就进入了阿色大道。密密的树,泥土很厚,如是雨季,这样的稀泥路一定不好走。

我想起同样走过外转之路的女孩,我在她的博客里曾看到过这里的照片。那些在原始森林里行路的记录曾经一度让我对外转的路充满了向往,而今,当真踏上了这里的路。心里满是感叹。

只有真正走过转经路的人,才会知道其中的滋味。

从一月决定,到九月成行。其间的九个月都在做着准备。花时间找资料,每个休息日,带小狗来来出去溜达。他高兴的满世界乱逛,我低头一遍遍的看书。

从对这条转经路一点都不了解,到慢慢知道我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一切。这条外转之路,围着神山卡瓦格博作360度顺时针朝拜绕行。迪庆藏语称外转经为“叫古”。

其中大半线路在西藏的察隅境内。这中间需翻越高山六座,其中4000M以上的三座。整个外转经徒步距离约在200KM以上。累计高差数约在9000M以上。

完全超过了我任何一次的远行。


出发前有一天,坐晚上的轻轨,列车缓缓驶过夜幕下的城市。望着对面玻璃窗外,远处高楼的隐约灯光,想到自己将会跋涉在茂密的森林,宿在无边的黑暗中。忽然感觉到一种无助。

悟空同志很早就想陪我一起走这段路,我谢绝了。我理解他的好心。但不需要“陪”。虽然他是个很好的同伴。

出发前常老师也说,你得找队伍啊。一个人找向导?你很有钱啊?

我告诉他,其实我有一些害怕。但坚持不喜欢和叽叽喳喳的人一起走。我会嫌烦。虽然自己也有过叽叽喳喳的时候。但好象这几年越发变得沉默了。不擅和别人交往。


我的胆子不算大,也非猛驴。不想挑战自己,也不想证明什么。只想安静的走好这次来之不易转经路。能碰上这些好心的藏民做同伴,实在是我的运气。早晨七点,终于在路边休息时拍下一张同伴的照片。

但放大看,还是糊的。

天色不够亮。我却没舍得删。他们坐在地上朝我笑。每个人的脸都是红扑扑的。


除去多余的衣物。继续前行。这里山峦叠嶂,远处有村舍。翻了几个山头,八点左右,我们到达一处高山流下的溪水旁,在此休息喝茶。从凌晨四点半爬到现在,大家都很疲惫,肚子也早就咕咕叫唤了。

卸下沉重的行李,终于如释负重。

溪水冰冷,在水边刷牙洗脸。泽西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说:总算舒服了。小伙子们都不怕冷,还在水里洗脚。

老大他们却顾不上洗漱休息,忙碌着生火煮茶。泽西问我现在要不要吃个方便面,我摇头,就吃糌粑挺好的。休息到九点。男人们还要喝一顿茶。我和女队先行。

泽西说,早出发早休息。这是不变的道理。


上包了,这是最痛苦的时刻。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虽稍稍恢复了体力,但身体对长时间的负重体验仍有记忆,本能的抗拒着。阿妈的包就在我旁边,是个黄色的蛇皮袋,装满了青稞粉。看她艰难的背起来,这么重的行李。就靠着自己在袋子上缝的两个把手,用塑料管套了。就这么一路背着。

老阿妈一直稳稳的走在前头。她还帮我拿着那个放水瓶和杂物的袋子。

这一路上,同伴的行李都是用树枝做的背架,叫作“廓嘎”。这些自制的简易背架完全没有背负系统和牢固的背带,

就这么被结结实实的捆上了十几天在山里行走必要的被子,锅碗和青稞粉。但他们一路都飞沙走石的。完全不为沉重的行李所烦恼。


我想起了怒江的同伴,师傅和悟空。当时师傅背着个军用的背包,也是非常的沉重。但他俩也默默的走了一路。路上,我渴得冒烟,喝水时,先让阿妈喝。她却老是摇头。我以为她客气。再给别人,他们全都摇头表示不喝。后来才知道。藏族人爬山时不喝水,但到水源地会煮茶喝很久。

我们女队共七人,泽西大姐和同伴走得很快。她们已在远处看不见了。我和藏女们在后面赶。

还是绕着山的一侧在爬,时而上,时而下。透过茂密的灌木看远处,底的那条小溪蜿蜒着,很清亮。藏女们手持念珠,口中念念有词。和藏民转山,心里总是很纯净。

但心里还是常常会想起自己喜欢的那个人。无法理出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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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终于在一处密密的林中看到了正坐在地上休息的泽西和她的同伴。泽西的女伴总是戴着顶宽大的遮阳帽子。双颊通红。她穿着藏裙,年纪和泽西差不多,听泽西说是她的表姐。却比泽西看起来更象藏族人。赶上她俩后,我们坐在那里不卸包休息。

头顶的枝叶随风簇簇落下。

调皮的藏女爬到树上去采野葡萄。递过来一大串,黑色,小小的。很甜。笑声回荡在安静的山中。阿妈玩着葡萄叶子,冲着我的镜头做鬼脸。卓玛在专心修她的佛珠。行走时,我并无多余的力气拍摄。只有在休息时,尽可能多的想留下些回忆。

远处的高山中有瀑布飞溅,心里很安然。


泽西说我们继续赶路吧。没走多久,我们来到了一处经幡密布的地方。地上,树上满是旧衣物、首饰和用彩色毛线悬挂的小石头。路边有个小石洞。我看同伴们都默默排好队朝石洞走去。泽西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这个洞叫“中阴洞”。

说是从这个小洞中钻过,表示在死亡之时,能顺利通过“中阴”过程,达到往生净土世界之愿。旁边的树上又有红红绿绿的毛线上挂满了小石子,这是朝圣的人们表示将自己身上的所有罪障集中在这块小石子上,遗弃在这里。

中阴,是一种不确定的状态。指的是人死之后,亡灵抛弃前身,而又尚未转世投胎之前的状况。中阴有七七四十九天,其中分为三个阶段:

初期:临终中阴

中期:实相中阴

末期:投生中阴

按照《西藏度亡经》的说法,“亡灵进入中阴境界,就像婴儿进入人世间一样,所体验的一切都既反常而又混乱。以善相、忿怒相现身的佛会相继来到面前,救度亡灵的明光和诱惑亡灵堕入地狱的光焰也会不断闪现。在生前经过佛教修炼,洞悉死亡真相的人,到中阴境界后,能顺利通过种种考验,追随救度的智性光芒得到解脱,或得到好的果报,转生为六道中的天、人等善趣;生前如果作恶太多,或陷于贪欲不能自拔的人,进入中阴之后,便会因报应而堕入地狱,或转生恶趣。”


围绕卡瓦格博行走的旅程,也就是通过死后世界,再重新出生的过程,出现在转山路途中的“中阴狭道”,也就是“中阴旅行”的一种象征。

转经的人都相信,能否钻过石洞或树洞,和这个人的胖瘦没有关系,而与他积累的福德和罪过的大小有关系。洞里狭窄黑暗,需要匍匐前行。心里默默念经,出来后把手上的佛珠挂在了树上。


我们在路边休息。卓玛说着说着大笑起来。忽然,脚步声传来,男队赶上来了,我大为诧异。他们走得可真快啊。半小时后,全体到达约南河边。

这条河从雪山上流下来,河水很大,水流湍急,寒气逼人。两旁高山耸峙,古木参天。我们又走一段,在一座木桥边休息。在河边接些水来喝,感觉很清洌。

继续行走,渐渐感觉拉着背带的手,不久就麻木了。虽然卸掉了帐篷垫子和睡袋。大背包在长时间的行走下仍是越来越重。走一小段就迫切的想要休息。


我们又进了森林。这里的光线有点暗。其实才中午的时候。可能是树木过于茂密的关系吧。那条叫“曲格”的河发源于缅茨姆的背后,一路奔腾而来,在密林中轰鸣着。我们伴着宽阔的河水在林中跋涉。

这样的森林我第一次走,感觉新鲜。

路上不时有漂亮的景色,如果我独自走,不知要耽误多久拍照。路有些泥泞,厚厚的青苔,鹅卵般的滑石在脚底一路相随。每走一步,都觉得脚底针刺般疼,一定是起泡了。

就这样走着,忽然感觉到林中的寒气很重。我的外衣早就脱去,再没上。从早上出的汗就这么干了再湿,一遍又一遍。渐渐的落在后头,阿妈和几个藏女陪着我慢慢走。时而爬点小坡,慢慢挪着。

我忽然觉得肚子很饿,极想吃方便面起来,一边走一边想。感觉饿得不得了。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诱人的香味。这两天来除了糌粑便没吃过别的,觉得肚子空空的。可能汉人的肠胃还是适应米饭啊。

这可真是一种折磨。

身上一阵阵发冷,脚步也不稳起来。我看到路边有块大石头,一屁股坐了下去。心想就让我休息一会会吧。

昏昏然闭上眼睛,一下子就睡过去了,居然还做起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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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5/9/13 10:27:18编辑过]

--  作者:william
--  发布时间:2015/9/13 8:3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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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里,转山(三)

2015-09-11 普兰 格桑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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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里,转山(三)


五、距离


高山牧场

雪峰耸立,巨石如房

云缥缈在半山

瀑布缓缓而下

淌成了河

宽阔草甸

乱石延伸

转经人,渺小如蚂蚁

仍在不停前行


我迷迷糊糊的坐在石头上,阿妈赶忙把我唤醒。那种虚脱感又回来了。拖着脚步继续走。同伴的脸上满是担忧。老大把我的包也卸下来了,用块不知哪里捡来的木条串起。由他和一个小伙子两人抬了就走。我感觉眼都睁不开,浑身没劲。应该是出汗后没及时穿衣服,在森林里着了凉。从早上起,到现在已走了七八个小时,前方路漫漫。

心里开始有一点点的绝望。

又坚持了一个多小时,在一片树林里头,阿妈看我实在是走不动了,让我坐下来休息。恍惚中,看到小伙子们飞跑到林子下头去打水,身边四散着捡柴准备生火的人。泽西和同伴大姐在自己的背篓里翻着方便面。一片忙碌。

森林里头是很好看的,那种绿色让人宁静。海拔三千米以上树胡子非常多,垂挂在秋天斑斓的林中,饱和得象幅画。但我此时只感觉到冷和无力,也没有兴致再拍照。这里距山底下的那条河很远,打水需跑下山去很久。但一碗泡好的面很快就塞到了我手里。看着这碗热气腾腾的面,感动的真是不知说什么好。那是我惦记了几个小时的美味,此刻更多的是不好意思。他们大都比我年长,却要照顾我。大家都席地而坐,吃糌耙,喝茶。泽西和大姐也泡了面。

我喝了很久的茶,渐渐感到恢复过来了。身体极度疲惫,但神智渐渐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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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路了,我坚持自己背包。打手势给老大说,我自己可以的。老大朝我微笑着。没有说啥。我和女队仍走在前头。又是爬坡。刚恢复的身体就被疲劳打垮。我知道自己应是已到了体力的极限。咬牙坚持吧。一个多小时后,终于迎来了一次席地而坐。我真想躺下来。又爬坡了,老大不由分说把我的包拿走。阿妈指着我腰前的相机包说,她来背。我不肯。走路已成了机械化的规律运动,只是爬坡让我感到痛苦。

翻山的时候看到远处缥缈的雪山。如此的美。

“藏族人的体力是我们的二到四倍……”,这是范稳在书中所说的。对此,我深信不疑。

他们每天三餐只吃糌耙,喝酥油茶。却能起早贪黑,不畏辛苦,背着沉重的行李不停赶路。实在让我感到无地自容。我自认为可以坚持,但今天就是个下马威。想象着轻松愉快的转经,又谈何容易。哪个民族能和藏民族相比呢,生活环境的不易,信仰的坚持和纯粹。


又进了一片林子,正低头赶路。忽然抬头看见上方有头牦牛,黑色庞大的身体挡在路中央。我和它对峙着,牦牛想了一会儿,退到一边。有牛,这边一定有牧人。正想着,走在前头的队伍已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聊起了天。原来这边是永芝村的牧场。想想看今天爬了多久的山啊,要是我来放牧真是要走得哭了。

小伙子会汉话,问我怎么一个人来转经。

他说路可不好走啊……。

我问他最近有没有汉人来,他说前些天倒是有好几个人进山的。在他们村租了骡马和向导。上午在采葡萄的地方,泽西曾和我说起过租马的事。她和大姐其实对外转经路并无多少了解,在路上碰到老大他们,就跟着来了。昨天和今天的大体力消耗让她俩有点担心。特别是当我告诉她不久就会翻一座叫“多克拉”的山,比较难爬。还有“说拉”垭口,会比“多克拉”更难通过。她俩简直害怕极了。

泽西告诉我,如果以父母的名义来雇骡马的话是可以的。她说如果走不动不如就骑马吧。我是不肯骑马的,这样会没有功德的。再怎么难,我也要自己走。只是沉重的行李真的让我感到力不从心。当初在村口的担忧终于变成了现实。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但不想拖同伴的后腿。


我们终于从高山来到了河边,林子里到处是倒下的大树。结满厚厚的苔藓。休息的时候,卓玛的丈夫爬上了树,四散的同伴都大笑起来。这个调皮的小伙子身手实在灵活得可以。大家都很累了,距此已跋涉了近十二个小时。好多人把毛巾挂上了脖子。不少人就背着廓噶半躺在地上,脸上仍是笑嘻嘻的。

下午四点,眼前一亮。宽阔的草甸,清澈泛蓝的永支河水,牦牛在安静的吃草。永纳营地到了。老大看见牛异常开心,忙跑过去逗它玩。终于在平地上行路,心里大为轻松。这里是不错的宿营地,但为了明天一早翻越“多克拉”这道难关,还要继续赶路。一直走到山脚下。老大说,今晚住山洞。我们休息了一会儿,继续赶路。

远处的雪峰若隐若现,我记得多次看到过这座山的图片,应是永支的山神,5000多米。黑黑的特别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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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入森林。天色有点暗,卓玛仍不停的数着念珠。我就算空身行走,也未必能走得过这些负重而行的同伴。且停且行,一个小时后,豁然开朗,永诗通到了。3365米。这里乱石很多,大小不一,只有接近山脚处才好些。同伴沿着蜿蜒的小路已走在很前头了。

路上有牧民的小木屋落散在两旁。不时看到老大跑去那里询问些啥。不解。

问小伙子,好象是说糌耙啥的。以为是吃的不够了,要买些。藏狗就坐在高高的坡上严肃的注视着我们。小伙子让我跟紧了,说那狗可凶得很。

十多分钟后到达曼遮塘。3418M。大家卸包躺下休息。


宽阔的草甸,夕阳下的雪峰。

我遥望着远处云雾中黑色的高山,不知哪座是传说中的多克拉。

转经路上的第一道难关,我能顺利通过么?


老大没闲着,他踩着独木桥,跑到对岸找来了个牧人,向他比划着要租匹骡马。我这才明白他刚才一直费劲跑来跑去的就是为了这个。骡子的主人是个老头,很精神。他说明天一早得给奶牛挤奶,所以早上四点来不及和我们一起上山。商量下来,我们自己牵骡子上山,到垭口后把它往回赶,骡子自己会认得回来。

老头同意。泽西,大姐和我三人租了骡子驮行李。和老头商量完,老大回头冲我一笑,模仿我的样子,做了个“你就这么慢慢走好了”的滑稽动作。我们大笑起来。老头上山去找骡子。

我,泽西,大姐等在原地,穿紫衣的藏女要给我们带路,也陪着我们。其他人都先往营地去了。天色不早。老头和骡子的影子都没有。泽西说小王你俩先走,我和大姐一起等骡子吧,一会行李放骡子身上,我们就赶了来追你们。于是我和藏女先行,向山谷更深处走。

路有些崎岖,我常常辩不清方向。藏女在前面给我指着路。我们进了林子,我努力寻找着象山洞的地方。误认了好几处。路延伸在远方,我渐渐又感到体力不支,不时停下喘气。藏女总是回过身来等我赶上了来,再一起走。夕阳给森林涂上了宁静的影子。那些如火般红的树叶啊,我说真好看啊,你看。藏女点点头,眼里满是憧憬。很快又催我继续上路。


没多久,身后传来骡子的铃铛声。泽西她们赶上来了。爬坡的时候,骡子不太听话,总是低头吃草。这里乱石真多,还有水不断流下。泽西找了根树枝,吓唬骡子快走。大姐和泽西都走得挺快。渐渐就赶到前面去了。泽西回头说,对了,小王,刚才我们等骡子时,看到后面有汉人。我很高兴,真的么,问泽西有几人。她答应该有不少人,骡子上全是行李。她只看到马夫,人还没上来,他们今天住曼遮塘。

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泽西说,她问了马夫,他们是今天才进山的。居然已走到了这里?这是啥速度啊。我们三人互相安慰,明天空身爬山,应该能翻过多克拉。没问题的。18:30,终于看到远处经幡飞舞,桥下的河水湍急,水中黑色的大石头非常多。过桥后,看到块巨石,一面斜插入地下,顶部刻有经文,围着经幡和哈达。还贴有纸币。

这又是个神迹。这里应是“崩该扎雀”,已进入多克拉卡山神管辖的地域。藏语称多克拉为“多克拉咱”,意为“通往山顶的石头梯子”,此山多石,行路如登石梯而得名。

我们现处多克拉山脚。3597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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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快19:00了,天还亮着。赶紧把骡子牵到一边卸包。河边卓玛等藏女都在洗着鞋子和袜子。这面巨大的石头下就是我们今晚的栖身之所。看起来并不是个山洞,地上乱石也较多。我不太想搭帐篷。泽西怕下雨。还是搭吧。明天早点起。弄好以后,去河边洗漱。今天真是累得够呛。

在石头边胡乱的擦着疲惫的身体,河水冰冷。还是洗了脚。真的起了泡,还不少,用了创可贴。藏人们已燃起了温暖的火,煮好了茶。泽西招呼我一起坐在放被子的袋子上。大家都围坐两圈。吃了糌耙,天迅速的黑下来。风也大了起来。河水声非常清晰。四周一片漆黑。

篝火点亮了每一张虔诚的脸。

泽西告诉我,一会儿,他们还要煮疙瘩汤来喝。我一听,乐坏了,终于不是糌耙了。藏族人对翻越多克拉还是很慎重的。这个煮疙瘩汤也是翻山前必要的仪式。我换了凉鞋,尽管穿着袜子,还是冷得很。把外套的帽子都拉了起来。夜里很凉。藏女们忙着把大面团一块块掰进大锅里,男人们赶紧添柴。很快,大家围坐分疙瘩汤。

泽西说,她胃不好,不能多吃这些油的。她一口没吃。

我的碗里则被热情的、满满的盛了一大碗疙瘩汤。这次出来,碗本来就带得大,想天天爬山辛苦,要多吃点饭。现在整天用来喝茶,一碗就肚子涨了。我一看,疙瘩汤其实就是煮过的糌粑啊,还浇上了很多的酥油。

大伙说趁热吃,全吃完,明天有力气爬山。我一尝,居然是甜的。勉强咽了大半下去,觉得油得不行,胃开始打嗝,不舒服起来,泽西看着四周低声说,天哪,那些小伙子把油全都喝下去了,我胃难受啊……。我更吃不下了,为难的放下碗。大姐喝了一小碗说,吃不下没事,她拿起我的碗,从袋里抓了一大把青稞粉倒在碗里。立时,那半碗疙瘩汤凝固成一团糌耙。我瞪大眼睛,哭笑不得的看着它。耳边传来大姐的声音:把碗收好了,明天继续吃……。环顾四周,也确实有人吃不完的。他们都是这样洒上青稞粉埋在碗里的。

泽西说那我们早点歇吧,明天天不亮就要出发。

今晚终于在我的要求下竖过来睡了,不过泽西和大姐都很胖,双人帐篷挤了点。却很温暖。地下的乱石咯着腰。很累,整整十四个小时的行走。我的左半身竟然是麻木的。能躺下来真是幸福啊。藏人们还在喝茶,几个藏女也开始铺床。简单的氆氇、被窝和塑料布就是他们的全部露营装备。伴着巨大的河水声,不一会儿,帐篷里就酣声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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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多克拉、多克拉


歌谣

在那高高的生死界山顶,

白骨骷髅堆成了小山包。

有缘者能见识到真佛面,

无缘者只见到阴森的白骨。

阴界中的亡灵啊,你不要害怕,

那是上师观世音在为你引路。


……


开阔的山顶,四周雾气茫茫。天还没亮。我喘着气,回头却看不到身后的同伴。四下里安静,只有呼吸声和溪水流过石头的声音.

面前隐约有路两条,一条向上,一条继续淌水过石头路。刚才一路爬乱石,衣服被汗水湿透。多克拉山脚的路异常难行,溪水从石头上淌下,脚不知踩在何处好。石头是大大小小的,不断盘旋向上。走在中间的我,不久就被牵着骡子的同伴赶上。黑黑的林子里,只有我们微弱的手电光在闪烁。我看不清两旁的林木,应是郁郁葱葱。在这之外就是陡峭的山崖。

三点半起床。喝了一顿茶。本来早起并不煮茶,但今天是爬多克拉。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吞下一团糌粑。在山顶等了一会儿,仍未看到后面的同伴,不由有些着慌。大声呼唤,不知道那些神秘的灰白雾后是否有野兽藏身。好一会儿,才听到小伙子们的答应声。心里石头落地。这里应是“达康拉顶”。

上行,山路稍缓,穿行在山谷间。


我们来到一处开阔的天地。两旁大山寂然无声。忽然看见前方遥远的天尽头,迷雾中有座石门般拔地而起的黑色高山。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天哪,难道这就是多克拉?月光下,看不真切,山腰还有白雾,心里发寒。昨晚做疙瘩汤时,阿佳(老年妇女)不小心把一块面团掉在地上。老大捡起来拌上青稞粉,揉成很大一团拿去喂骡子。泽西叹气说:牲口也可怜着呢。喂饱些,明天才走得动。

今天我的行李都在骡子身上,只背了个相机的腰包,装了一瓶水。但一大早的爬山,还是让我不适应。人有惰性,背着东西,偶尔休息,觉着幸福。不背东西,反而觉着腿抬不起来。


我看到了老大,靠在石堆上等我们。月光还是亮堂堂的。身边的小伙子喘着气说,你把手电关了吧,多浪费。可我是近视眼,就算打着手电,也看不清脚下。泽西和大姐随女队已赶在了前头。我随着老大他们一起走。草地上乱石很多,还有些沟,我走着走着就会上坡去,被同伴大声唤回。跟着老大他们走,不时停下休息。这里感觉有点走不动,不知是否空气稀薄的缘故。这次出来也没刻意准备防高反的药物,只带了些西洋参。每天吃一片诺迪康。在德钦县城买了一小袋叫珍珠25的藏药。为了翻越多克拉和说拉垭口准备着。但我更愿意相信高原反应是心理作用。

但我曾在四川的塔公,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那种突然来袭的浑身不适。那次长途舟车劳顿,相机落水可能也是原因。昨晚喝茶时,泽西从包里翻出葡萄糖口服液,递给我说,来,小王你喝一个。我摆手说不用,看见有些藏民也在喝这个,吃一点藏药。我慢慢向上挪着,刚才路上碰到泽西,她正气喘吁吁牵着骡子。看见我走得慢,便喊我拉着骡子尾巴走。我不肯,想自己坚持一下,实在不行了再说。

我靠在石壁边休息时,老大拿走了我一直不肯给他的相机包,挎在手臂上,和几个小伙子低头在夜色中跋涉。悬挂在我腰间的大石头仿佛落地了,却还是莫名的走不快。关了手电,在谷间行走。两旁的山黑沉沉的,多克拉仍在遥远的地方。我无法形容初次见它时的心情。

从未见过如此让我畏惧的高山。

而我即将翻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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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跌撞撞的在乱石间走,关了手电。老大伸出手来拉住我,终于赶上了前面的同伴。休息时回望来时路,我很想拍下那些诡异的群山,无奈天还不亮。总是糊的。

终于来到了如墙壁一般直立的西森西米拉山下。这是多克拉最为难行的一段路。刚才的累只是热身而已。《指南经中》,西森西米拉又称“生死之界”,“生死分离坡”。在外转的朝圣途中,此山坡陡路险,是最为艰辛的路段之一。不少体弱多病,或疲惫不堪的转经人大都倒毙于此。

攀登生死界山,步履维艰。


书中说,“这道约有五百米高度的山坡,是多克拉山的最后一道关隘。可是这一段路,却使人觉得在煎熬着几个世纪的苦难。据说外转经的人们,因为有很大的功德,已经去世却还没能转到好的生世的亲人们,会将希望寄托给朝圣人,并与之同行。到了这座生死界山的时候,一般亡灵都能得到超度,便不再与人同行,会从生死界山的那道山梁后面下去,得到往生。行人从山口翻越,所以这一段路程更显得异常的艰苦而阴森。 ”

我外套的口袋里装着在德钦买的经幡和风马旗。准备在垭口拴结上。垭口的风总是很大,每吹动一次经幡,就等于念了一遍经。而我,几乎快走不动了。大姐奋力的拉着骡子。大声说,刚才如果你拉着它尾巴,早就上来啦……。老大过来示范我把长长的骡子尾巴绕在手上,让我别害怕。他又做了个“你就可以慢慢走”的好笑姿势来逗我。大家都很累了,但还是笑得前俯后仰。

山道是之字形的,通向无尽头的上方。冷雾阵阵,能见度不高。女队们默默行走,男队们低头缓行。我跟在骡子后面,拉着它可怜的尾巴,靠着这股劲爬着坡。骡子很不情愿爬这样的坡,要靠大姐在前面使劲拉它并呼喝。几个小伙子也来帮忙。

糟糕的是,忽然发现自己例假来了。


很不舒服。还是要爬。骡子蹬蹬蹬走几步,停下来吃口草。大姐力气很大,吆喝着拉它不断向上走。有时还要抄小道切上去。直把我爬得脸色发白。就盼着骡子停下来停下来。骡子大喘着气,我猛喘着气,泽西戴着白口罩怜悯的看着我。说你可真不走运。没有办法,还是爬坡。四周是荒芜而险峻的高山,更显苍凉。我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到垭口。

多克拉的真面目就是摄魂夺魄。在艰难滞重的脚步中一点点清晰。我无力再去欣赏两边的景色。沿着山脊上行,无数次都以为到了。两边是深谷。峥嵘嵯峨的山峰隐在寒雾中。太阳已从山的背后悄悄升起。似乎能看到云海。我们在一大堆石头旁休息。沿途有很多转经人搭建的小石房。

在这里搭建石房,与别处不一样,这是给亡者的安身之所。

同伴都在别处搬石头过去,我也搭了一座。默默祈祷。听说攀登这座山,就是最善走山路的藏人也要休息十八站。而我几乎是走两步就停。最后的半小时,惨白着脸,忍着阵阵的痛。闭着眼,几乎是仰着身体让骡子拉了我上去。我感觉到自己快死了。同伴都停下来怜悯的看着我,他们的脚步也越发艰难起来。

多克拉山口。4287M。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一步步上来的,站在垭口,环顾四周,群山苍茫,犹如银波雪浪,汹涌起伏。指南经上说,“多克拉山的左右两侧分列着大悲观世音、大智文殊、大勇金刚手菩萨身相,还有午父(马头明王)、亥母(金刚瑜伽母)和观世音化身卡色巴能空行母的身相。 ”这是外转卡瓦格博的第一道关隘。多克拉,就象一道峻险的长城,由北向南横亘。

山口风大,极冷。手一会儿就冻僵了。狭长的山口上,经幡林立,南面是追荐亡者的经幡,北面是祈福的“风马旗”。陡峭的山口,同伴忙着倒糌粑,跪下行礼。我在猎猎的大风中挂起经幡和风马旗。向山神行礼。

我和菜菜如同隔在河的两岸,再不能见。

只在梦里,他笑着问我是否为他要去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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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西忽然说,小王你看,昨天的汉人上来了。我看着我们千辛万苦爬上来的那段路。在极远的谷底。却怎么都没看到有人和骡马。

心想他们可真快啊。下山的路,我一看,差点没哭出来。虽早已知道陡峭有七十度,且有118个拐。但真正要这样下去了,还是腿在发软,看着都觉得头晕。

且要沿着宽不过十米,长约三百余米的槽形沟谷,回环盘绕的下到山脚。我不知该如何迈腿。垭口的风大,我拉起帽子,戴上手套。同伴看着我裹得严严实实的样子发笑。其实我在发抖。有一半是冷,剩下就是恐惧。老大没让我背包。小伙子们说着不怕不怕,就一溜烟的下去。他们哪里是在走啊,几乎是脚不沾地的在跑。

我害怕走这样的路,陡,且有碎石。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山去。我不恐高,但在这里却感到了高度带来的心慌。藏族转经人一般都争取在中午前通过多克拉。垭口的天气多变,据说到了下午,天气会变坏,大风刮着石子往上跑,人根本下不了山,到时候只得退回去第二天再爬,那真是太不走运啦。我慢慢探脚在挪,却还是不时的滑向路边。紫衣藏女示意我拉住她背后的廓郭,随着她一起下这招真管用。她稳稳的一步步下山,我慢慢的小步缓行。虽有时还是会滑,她马上止步,回头等我站稳了再继续走。先行的队伍已到了山脚下,在开阔的谷间他们的身影是如此的小。走得腿都在打颤,停下休息。

藏女担心的看着我,朝她笑笑。继续下山,忽然,藏女转过身,朝我伸出手来。赫然是块洁白的冰糖。在垭口由于难受根本就忘了吃药,吃巧克力这些东西。这块小小的冰糖在心里融化,暖暖的。走不多远,她又塞给我几块,不管我是否吃完。我终于在她的帮助下一步步到了山下。

回头望去,多克拉在阳光下挥舞着经幡和我们作别。陡峭而险峻的山道。冬季大雪封山时,听说藏族转经人是用廓郭从顶上滑下来的,但那样是非常危险的,雪里常有石头和尖利的断竹杖。我们终于过了多克拉,过了生死界山。

仿佛从天上一步回到了人间。


沿着山脚的路一直走,老大和几个小伙子在前面等着我俩。路一直延伸到很远。我们伴着雪山流下的小溪走在峡谷中,两旁的山崖,奇峰挺秀,山石嶙峋。指南经说,这是佛祖释迦牟尼身边的八大随身菩萨。想起在山上,泽西曾说下山后就可以喝茶。眼前渐渐开阔,大部队已四散在草地上,生起火来了。正是中午时分,阳光非常温暖。这个地方叫咱数塘,是个高山牧场。景色十分优美,还有座废弃牛硼。四周群山环抱。高山植被显露出秋天明艳的色彩。远远的还有座雪山。草地上乱石很多,但谁又会在乎呢。

我一屁股坐下去,被石头绊了一下,倒在了地上,想爬起来,但腰间的相机包让我摇晃着又栽下去。同伴们被我的样子逗乐了,老大乐呵呵跑过来伸手拉我。但我仰着头,温暖的阳光拥抱着我,多想就这样躺着啊。于是对老大笑着摆摆手。解开相机的腰带,就这样顺势仰躺在草地上。阳光拂着脸庞。

听见溪流和风声,听见同伴愉快的说笑声。仿佛置身于世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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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阳光照在了林子里。两个小伙子爬上了牛棚的柱子半躺着晒太阳。终于翻过了多克拉,大家都很高兴。脸上是如释负重的表老大削苹果给大家吃,阿佳忙着烧火煮茶。泽西招呼我吃饭了。从背包里把碗拿出来,今天中午的任务就是把昨晚那团疙瘩解决掉。

泽西拌了榨菜丝和辣椒粉,大姐教我用力的挖那象石头般坚硬的糌粑。勺子都变形了。没吃下多少,还是一大碗放在背包里。阿佳捏着团疙瘩在出神,小伙子们边吃边说笑。老大在喝茶,他总是很上像。一条黄色斑斓的毛毛虫慢慢从我的鞋上又爬回了草丛。

我有些恍惚。

看着周围的同伴,感觉温暖,幸福。

吃饭前,那个年轻藏族女孩和嫂子笑着几乎一起倒在地上。终于拍到她的几张照片。平时她总用一顶白色尼龙帽子遮住脸庞。她长得很秀美,黑黑的皮肤,眼神清澈。话很少,默默负重行走。泽西说这里除了她和我,其余的女子都已是母亲。泽西的儿子就和那几个小伙子一般大,十六岁。在冰凉的溪水中洗勺子,泽西让我别碰冷水。她担心我的身体。出发前,和几个藏女在山坡上草丛后解手。这里太美了,真想多烤会儿太阳。我吃饭时曾问起老大今天会走到哪里。

泽西边照着镜子看着自己晒黑了的脸,边抹着雪花膏,翻译给我听是“曲南通”。我看了功略和地图,很诧异,离我们现在所处的咱数塘还有很远的距离,今天能走得到么。泽西问我哪里可以坐到车,她觉得走不动了。我告诉她得过了第一个村子阿丙,走到拉康拉,那里有车去贡山。泽西说,不如我们一起坐车出去吧。找个司机,她劝我去拉萨。我说自己一定要走完后面的路。回答的时候明显得感到底气不足。但我必须走下去。

随女伴先行,男人们照例喝茶休息。泽西和大姐又走在很前头了。我赶紧上包,跟上前去。在一座由两根木头搭起的简易小桥前,回望身后,几个藏女正低头跋涉,身后群山默然。


在这里行走是件幸福的事。顺着溪流,转经路折向茂密森林的深处。层层叠叠的树胡子千姿百态的垂挂下来。森林的气息很神秘。每一个微小的生命都在努力而自由的生长。想起《茜茜公主》中有这样一段话:

当你感到不开心的时候,就到大自然的怀抱中去,那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朵花,都会让你感到上帝无所不在。而我们朝拜卡瓦格博的徒步旅程,也就是行进在神山宽厚的怀抱中,在此,是不应有畏惧心的。游方僧曾写道:“ 山、水、森林、动物和转经的人,此时此地都成为这座雪山的一部分,就像他身上的毛发,像他爱抚的子女,像他流出的一滴泉水,像他生命中的一个细胞。”

我很喜欢这句话。

人,原本就是自然的一部分。

善良而勇敢的心永远离幸福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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